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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何处是?

2020-01-28 作者:花剑(李磊)   |   浏览(147)



        ---解析湖北诗人谢新政的“乡愁”书写
 
        乡愁,是中国诗人书写的永久主题。李白写乡愁,把一缕情思寄托在一轮明月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在迷离恍惚中,漂泊他乡的诗人有了霜冷的感觉。崔颢写乡愁,眺望滚滚长江的东逝流水,烟波浩淼,黄鹤一去不返,他唱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江山万里,却不知乡关何处,体现了一个诗人的寻根情怀和流浪情节。而杜甫写乡愁,却是另一番景象,“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样一个苦难诗人,却从还乡的放纵中找到了一丝心灵的慰藉。现代诗人余光中写乡愁,从一枚邮票、一座坟茔和一湾海峡中写出了失去家园的无言痛楚。
 
        由此可见,任何一位诗人,最美最动人的诗歌也许就是书写乡愁的诗歌。只有写乡愁,才能真实再现诗人热血的奔涌和内心的柔软。乡愁如一根粗糙的绳索,把流浪在外的诗人与故乡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再痛也无法挣脱。很多诗人一辈子都没有回家,咫尺天涯,山重水复,唯有乡愁带诗人回家。
 
        所以,一个诗人书写了乡愁,故乡的那些熟悉场景、物象、情感和细微之末,或者说故乡的根须会让他们魂牵梦绕,写起来也不会去考虑所谓的技巧和风格,只是深情地写下去,无论是快乐还是痛楚,把乡愁的一切放在历史当中,放在现实当中,放在时间的流水里和空间的无限中,从而形成个人化的历史反思和现实感动,同时也把这些个人化的叙述投放到时代的风云里,形成现实与历史、远方与故土、感伤与温情的互动结构。
 
        这种诗人的乡愁大都带有浪漫主义的色调,对历史的回眸与对现实的反思构成了其书写乡愁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看来,正是这种乡愁的书写凝聚着无数诗人对于家园和世界的忧心与忧思,而对“乡关何处”的追问也应和了诗人个人化意识形态话语的要求,从而把个人情怀变成了所有人内心的渴望。
 
        而湖北诗人谢新政的乡愁却不同,他立足于故土而凝望远方。他的乡愁,字里行间几乎一直缠绕着对家园、民风和故土的书写。更准确地说,谢新政的乡愁,与很多诗人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从远方眺望故乡,而是从故乡向远方眺望。在他的血液里,同时流淌着冷和热的两股强流,既有对远方的热切向往,也有对故土的无限留恋,既有对远方的恐惧和担忧,也有对家园的内省和反思。他通过对乡愁的重新命名,激活了其诗歌精神的力度和向度,通过日常物象和细节的些微闪光,寻找到诗歌本质的隐喻与象征,从而使他的诗歌具有了乡愁美学和家园历史的双重维度。先读他的这首《蓝月亮》:
 
 
像一只蝴蝶,在我窗外的
树梢上飞。蓝,海水一样的蓝
像五月的豌豆花,像母亲的
蓝头巾。丝绸一样的月光
 
蓝色的,像老屋门前的湖水
一只小船还在湖中荡漾
鸟儿在乌桕树上怀春,它梦见
另一只掠过水面,这难得的梦境
 
父亲母亲总是那样匆忙。一块
蓝细布做的襁褓,包过哥哥姐姐
包过我。一百年不变的湖水
穿在家乡的身上。蓝月亮
 
一滴蓝色的露水,在
草叶上,滚动着我的童年
 
-----《绿风》诗刊2017年第2期

 
        在这里,诗人谢新政保持了他一贯的朴素风格,没有故作高深地搬词弄句,而是用故土一样的朴实气息,让诗歌书写和乡愁紧密交织。在这首抒情小诗里,遥远的蓝月亮,宽阔的蓝海水,母亲的蓝头巾,蓝色的湖水、襁褓,还有梦境和露水。一个“蓝”字写尽了诗人的无限乡愁和对迷茫未来的渴望。
 
        众所周知,蓝色是大自然的原色和底色,天空和海洋是蓝色的,同样也是人类心理的忧郁颜色。谢新政选择这个颜色来书写乡愁,也许正是他内心世界的一种双重反映。他渴望在“蓝月亮”里,“像海水一样的蓝”和“母亲的蓝头巾”里找到精神的居所,让那“一只蝴蝶”和“鸟儿”,飞向“蓝月亮”;那“一只小船”,划在蓝色的海水和湖水之中。
 
        谢新政选择了平常的“蝴蝶”、“鸟儿”和“船”这些流动的意象来表达“难得的梦境”,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流动的意象如海水一样,既有等待也有安抚的意义,同样也有隐逸的意义,所以,很多诗人喜欢用蓝色来描写他的世界。但谢新政用蓝色,却是他从祖辈生存的地方,向广袤的苍穹、无边的海水,向远方发出的生命预言。
 
        我认为,此时的他是幸福的,因为他有“一滴蓝色的露水,在草叶上,滚动着我的童年”。但我也更加确信,忧郁和孤独才是诗人谢新政真正的生命底色,因为,他从一块“包过哥哥、姐姐和我”的“蓝细布襁褓”中反思了故园“一百年不变”的伤感,故乡的快乐和幸福就如同“蓝色的露水”一样瞬间消逝。在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到,谢新政用的意象散乱而熟悉,如:蝴蝶、海水、豌豆花、头巾、丝绸、乌桕树、襁褓还有露水,看似杂乱无章并无新奇之处,但实际上是诗人直接取材于普通生活的细节,发掘出其中蕴含的生存信息,对物象和场景进行相互错位的嫁接和修正,体现了诗人此时的矛盾心理和忧郁气质,也体现了我们周遭世界和人类生存的复杂性,突出了生命意识和希望在人的内心深处的顽强和坚韧。这也是诗人书写“乡愁”的意义所在。
 
        正如著名评论家、中山大学的陈希教授在他的鸿篇巨制《西方象征主义的中国化》中所言: 诗人从骨子里体验到生命的彻底孤独,而在诗歌艺术上显现的是生命的关怀---表现生命的关联,从平常事物中感受宇宙大化之运行和体验生命的律动,以艺术方式来表现生命的关联,抚慰漂泊孤寂的心灵。
 
        但是,乡愁传统并没有因为世俗的躁动而泯灭,而乡愁书写则被赋予了新的形式与内容,并建构起自身的文化向度。
 
        著名评论家,中山大学的谢有顺教授曾引用过一段话:“我们不得不经过这么多的污泥浊水,不得不经过这么多的荒唐蠢事才会回到家里,而且没有什么作向导,我们惟一的向导是乡愁。——幸好还有“乡愁”,它成了现代诗歌中最为温暖的情感色调。”。也许,这段文字对为什么要书写乡愁有一个很好的阐释。
 
        但一般说来,乡愁书写主要从两个方面来完成,即:地域层面和人物层面,当然还有文化基因层面。但文化基因其实都掩埋在地域和人物层面中。
 
        所谓地域层面,就是在诗歌中反复出现与个人人生经历和文化体验密切相关的地域符号和意象。如: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鲁迅的未庄,莫言的山东高密乡,还有我笔下的巴河。湖北诗人和评论家田强耀先生作了一个精彩的论述:每一个世界都是独立的、完整的,它的丰富性在于诗人、作家对于他们所建构的世界在宏观上的广阔的构筑和在微观上深入的掘进,马孔多、约克纳帕塔法县、山东高密乡的家族、人物众多,纷纭复杂,米格尔大街尘俗而诗意,朴实而纯净,而未庄是一个没落世纪的典型的乡村缩影。而谢新政诗歌中的乡愁书写,在地域层面上,主要体现在他用故乡特有的意象,结成一张不断延伸却又清晰可见的情感之网。比如:《雪落山村》
 
 
雪落下来,山村就温暖了
一场雪,铺天盖地
落在旧屋檐上,落在草垛上
山白了头,河水哽咽
灶膛里的火在烧,炊烟袅袅
那个还活着的人,在屋里晃动
一架老风琴,弹起了老曲
老屋是温暖的,火塘里架起树蔸
两个老人围着火塘唠嗑
往事像火星在闪,不时有噼啪声
从春天传来。不要看他们老了
记忆还很年轻。他们顺着一根藤
回到了夏天,幸福从那时开始
到现在,他们还有牵挂
一股暖流冲开壶盖
再过一段时日,就到年关了
几只山雀,在雪地上练习汉字
 
------《绿风》诗刊2018年第4期
 

        在这首诗里,诗人谢新政选取了“雪”这个最平常的意象作为乡愁的典型书写。但他的“雪”有别于其他地方的“雪”,他的“雪”是在冷和热中交织循环的。这首诗以“雪落下来,山村就温暖了”开头,到“几只山雀,在雪地上练习汉字”结尾,“雪”成为了一条纽带,一个循环,连接着“春天”的年轻,“夏天”的幸福,秋日的“牵挂”和“年关”雪的归来,白雪的冷和村庄的暖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而“山白了头,河水哽咽”和“灶膛的火在烧,炊烟袅袅”同样也是在冷和热中交织。
 
        我不知道谢氏诗人是否在叙述中有意为之,但我相信,在他的心灵深处,即使在最寒冷的季节里,在最凛冽的寒风中,故乡都是温暖的。这是一个诗人心中最软弱和最可爱的部分,无论在何时,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接着,一连串“老”的人和物出现在“火塘和火星”中。“老风琴”、“老屋”、“老曲”还有“老人”,在雪的冷暖中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从这场雪中,我们看到了“旧屋檐”、“草垛”、“灶膛”、“风琴”、“火塘”、“树蔸”、“藤”、“暖壶”还有“山雀”,这些带有明显故乡地理特征的意象表达,根植于诗人的现实生活与记忆之中,与村庄的历史和人文紧密相连,我们甚至可以直接从这些符号性的意象叠加中,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古老而又神秘的乡村气息。
 
        这是谢新政的“雪和村庄”,同样也是你的、他的和我的“雪和村庄”。我记得谢有顺教授有过这方面的论述:一个诗人,如果没有灵魂扎根的地方,没有精神的来源地,是很难写出好作品来的。他们的诗歌意义远远超出了地方性的概念,但他们的诗歌视角往往是有限的,具体的,窄小的,但经由这条细小的路径,所通达的却是一个开阔的人心世界。
 
        如果说,地域层面的乡愁书写,仅仅是诗人故土之痛的简单铺陈,那么,最能体现乡愁书写特征的是对乡村人物的书写,因为,乡村的自然性揭示了人和诗性的传承。由此可见,乡愁书写不仅仅是乡村物象和词语的建构,而是乡村人和人心的建构。没有了固守家园的人,就失去了实现乡村理想和表达乡愁的基础。尤其在今天这个浮华的年代,乡村和城市的冲突越来越激烈,人心与人心的隔膜也越来越严重,并呈现为多元并置的乡村格局。
 
        那么,对于诗人来说,如何表现这类冲突和隔膜,则关乎着乡愁文化的大众接受度,又与多重审美的建构密不可分。而诗歌,作为表达乡愁最好的、也是最动人的叙述工具,却能够让诗人自由地行走在表意与抒情之间,并在纷繁假象的背后寻求自我内心的沉静。捷克的伟大作家、《变形记》的作者卡夫卡,在他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自己民族的语言时曾说:“由于急躁,他们被驱逐出天堂; 由于懒散,他们无法回去。”,这句话很好地解读了当今许多诗人的身份状态,在喧嚣和浮躁中,我们既扭曲了乡愁的人文价值,同时也缺少一种超越乡村忧愁的生命体验。
 
        但谢新政的可贵之处却在于,他把诗歌与乡愁的内在精神构建成一种自觉与自在的状态,既有现实主义气质的人文关怀,又有浪漫主义审美的诗性怀乡,从而使他的诗歌在历史和现实的反思中,自觉找到现实的开放性与世俗的合理性。再看他一首具有独特意象的,描写乡村人物的诗,在我看来,也许是这个平静诗人的最激动的诗。
 
 
他一定是与冬天有仇,跟风过不去
他单薄的衣衫,扎在深绿色的潜水衣里
就像一把铁锨在泥水中舞蹈
他时不时掏出一根藕枝,在水里洗一下
远远看去,像一只白胖胖的胳膊
风吹一下,他弯一下腰,仿佛那是一个坟场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在挖着自己的骨头
 
----《在冬天,看见一个挖藕的人》
 
 
        在这里,谢新政选取了一个非常特有的意象“藕”,并通过一个动感的镜头,书写了一个“挖藕的人”。在冬天的寒风中,“挖藕的人”向大自然索取简单生活的所需。也许,这个人就是诗人自己或者是他的亲人,也许,他从小就有了这样的人生体验。因为,他生活在一条生长“九孔莲藕”的河上,这种莲藕比其他的藕多出一孔,这条河也是我的故乡---巴河,这种藕也称为“巴河藕”,是中国国家地理的标志产品。每年的冬天,许多生活在河上的人们都会去“挖藕”。
 
        这个看似虚构实际上是真实的情景,记录了古老巴河亘古不变的生存状态。但我所看到的是,他刻意叙述了生活的困难和与困难生活的对抗。这种乡村与生俱来的对抗性体现在一个“与冬天有仇,与风过不去”的人,却穿着“单薄的衣衫”中;体现在“铁锨在泥水中舞蹈”、“一根藕枝”和“一只白胖胖的胳膊”中;体现在“一个坟场”和“自己的骨头”里。诗人谢新政刻意揭示了乡村“温暖情感”与“哽咽河水”的因果关系,他想告诉我们的是,无论怎样坚守与挣扎,都无法改变现实的无情。
 
        因此,他运用反讽和荒诞的笔法,描述了现代乡村的贫困与空洞,在寒风中“挖藕”,却挖出“自己的骨头”。此时,乡愁与诗人都物化和异化了。也许,他想告诉我们,古老乡村的“暖流”和“炊烟袅袅”其实是一种错觉,“挖藕的人”在曲折地诉说乡村一代代人从劳作中走来,尽管一无所有但依然固守与挣扎,走向那艰难但还充满希望的人生。这就是乡村和历史的现实与真相:从“自己的骨头”中体验一种彻骨的苍凉。我们从他的另一首诗中也可以看到这一点。
 
 
我仿佛是个多余的人
在水里,是潜得很深的鱼
在天空,是你看不见的云朵
是他们,代替我的生死
树叶、花椒、雪地上的麻雀
有时,我没心没肺
不懂得对一条河流的感恩
有时,我是一根朽木
不知道去讨好春天
我的沉默太多
是他们在说出我的热爱
我不计前嫌,也不记新仇
对你,是我莫大的安慰
 
-----《说出》
 
 
        在这首诗里,谢新政一反常态,他没有把目光投射到乡村“丝绸一样的月光”中,而是感叹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也是一条“潜得很深的鱼”,再一次袒露了诗人的矛盾心理和忧伤情怀,他无奈地认为自己“多余”,但又不甘心“潜得很深”,并且让“鱼”和“云朵”“代替我的生死”。
 
        在乡村严寒的季节里,他“说出”了他心里的话:“我没心没肺”,如“一根朽木”,只能让别人“说出我的热爱”,“我的沉默太多”,也不知“去讨好春天”,虽然“不计前嫌,也不记新仇”,却是“我莫大的安慰”。我一直不太明白诗人为什么要去“讨好春天”,乡村有什么“前嫌”和“新仇”,但我却发现,诗人谢新政已经把他的乡愁当作一个苦恋了多年的女人来书写,因此,他内心的自慰和“安慰”是无奈地,也是麻木的。
 
        但从无奈和麻木中,诗人对故乡的一种痛定思痛却变得明晰起来,他想改变但又无力,他想逃避又不甘心,这样的乡愁正好揭示了当代很多诗人书写时的矛盾状态:无法逃离而又无法割舍,最终,就剩下慌乱和失衡了。
 
        也许,诗人感受到了乡愁细碎的光芒,比如:“小船在湖中荡漾”、“老人在火塘唠嗑”,还有“树叶、花椒、雪地上的麻雀”等温暖情节,但“一百年不变的湖水”、“死去多年的人”,还有“多余的人”又使他不得不对眼前的乡村表示失望和怀疑。
 
        因此,我认为,诗人谢新政注定要在“热爱”和“沉默”中徘徊一生,向着那虽然看不见但时刻感受到的苦恋般的“乡愁”做半是接近,半是远离的双向情感运动。也许,他永远也抵达不了这份苦恋的内涵,然而在对抗和挣扎中,或在对抗和挣扎中所产生的力量足以使他抵达生命的彼岸。
 
        中国诗人的乡愁书写有很多成功的篇什,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一些草根诗人,他们的思维模式没有像一些成名诗人一样固化,他们把热恋的棱角延伸到基本的生存当中。他们记录了乡村的空洞现实,从而在乡愁书写中展示了他们真实的灵魂。然而,我们也不得不看到,乡愁书写同样也步入了一个难以补填的误区。一些诗人以为,写出了乡村的苦难,乡村的哀伤,或者写出乡村的美和宁静,就完成了乡愁的书写过程。殊不知,一些诗人书写乡愁,却在时间的维度上并不具备亲身经历的真实性,只有乡土衰微处境的哀叹,只有逃逸现实而去追寻精神的乌托邦等等。尤其是一些诗人对于底层的书写又很难从自身灵魂深处找到与书写对象的共鸣,因此,一些抽象化的乡愁和臆想中的乡愁就充斥诗坛了。正如评论家谢有顺教授所言:诗歌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有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诗人把诗歌都写成了纸上的诗歌,这样的诗歌,只在书斋里写,和生活的现场、诗人的人生,没有多大的关系。诗歌一旦成了“纸上的诗歌”,即便技艺再优美,词句再精炼,如果情怀是空洞的,心灵是缺席的,它也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
 
        幸好诗人谢新政的写作是立足于故乡坚实的土地的。他的诗歌不是写在“纸上的诗歌”,他的“情怀和心灵”在他的很多诗歌中得以体现。
 
        我比较欣赏的是他发表在《绿风》诗刊上的《从一场雪中醒来》,这组诗歌展示了他在乡愁书写中灵魂的觉醒。/它们在一场雪中醒来/被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喊醒/被一阵风吹醒/那面白床单被撕的粉碎/我听见一粒种子/在泥土里翻了个身/像一个梦被另一个梦惊醒/。他在乡愁的沉重中找到了空灵的节奏,我们听到了流水声、风声,白床单被撕的声音、种子在泥土里翻动的声音,还有梦的声音,在乡愁无限的沉寂中,他用声音昭告世界,苦难乡村有了生命的亮色。还有他的《父亲与雪》、《请父亲回到春天》、《买艾叶的女人》和他的那些写乡村物象的诗歌,如:《家乡的红叶》和《插秧时节》等等。
 
        他的一系列乡愁诗歌说明:在世俗化与城镇化的躁动中,诗人既浮躁于喧嚣的世事,又难以割舍乡村的原始美感。乡土中国的乡愁便呈现出两种不同状态:既不是狭隘意义上田园挽歌式的诗意书写,又不是颓废孤独般的世俗化写作。这种矛盾的纠结,孤寂与忧患,使诗人的乡愁书写既有对社会和历史充满思辨的力量,也有在时间的忧愁里体悟人生的无常;既有酣畅淋漓地诉说灵魂的躁动,又要以沉默的态度低吟那难以言状的苦闷,所以,几乎每一个诗人的情感流露无一不是迟疑的,同时也是怀疑的。谢新政如此,我也是如此,还有很多草根诗人和成名诗人皆如此。
 
        中国乡村的城镇化建设对乡土社会的冲击,使乡村和城市的差距进一步扩大,这种冲击不仅仅是乡村的人口流失、文化崩塌或土地荒芜,更让人忧心忡忡的是现代乡村人心的变异或荒芜。面对乡村田园的衰败,乡村文化的缺失,每一个具有情怀的人都满含忧伤,这种民族道德意识和忧患意识使所有人的乡愁更加深重,从而形成了精神上的“废墟”。我曾经说过:一切废墟都属于诗人,看似很诗性,其实是内心的痛楚。
 
        然而,如何在乡村的废墟上重建家园和秩序,如何在精神废墟上的重建美感和情怀,也许是诗人最终的使命。所以,“乡愁书写”是书写灵魂的“深”;是书写重返现实的“真”,需要更多的诗人或文化人开拓广阔的视野,并唤醒有些麻木的心灵。有人说:我们已经在时间的沙上留下了足迹,我们已经在乡村的废墟上表达了深深的叹息和诘问,这些都是令人感动的。但是,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其实我们的乡愁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那么,就让我们通过语言和思考的方式栖息心中最美好的祝愿,并保持诗人般永恒的追问:诗人何为?乡关何处?
 
        2019年6月7日初稿
        2019年7月10定稿于广州